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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闭页面】聂绀弩这十年

作者:   浏览次数:2257 次

鲁迅的《出关》,一开头就说:“老子毫无动静地坐着,好象一段呆木头。”中间又说:“一过就是三个月,老子仍旧毫无动静地坐着,好象一段呆木头。”甚至老子出关时,被强留讲学完毕送去休息,也还是“他喝过几口白开水,就毫无动静地坐着,好象一段呆木头。”


你现在如果到北京劲松小区的一个小单元房子去访问老作家聂绀弩,你会觉得他仿佛就是老子的这个形象。不过“坐着”还得改成“躺着”。


是的,聂老自从1976年由山西监牢里放回北京,先住在新源里,后住劲松。将近十年了,一直就是这么躺着。甚至1979年第四次全国文学艺术界代表大会,那是十年浩劫以后一次激动人心的盛会,聂老也兴致勃勃地要去参加。实际上,也只是在西苑饭店躺了19天,在卧榻之前会晤劫后余生的新知旧雨。他有严重的肺气肿,一走动就喘个不止,这是他老不爱起床的直接原因。此外,是不是还有更深远的原因?譬如说,1957年以后,他到了北大荒。十年浩劫中他又被关进了山西的监牢。这么多年的“劳动改造”中少不了走来走去,劫后回来已经是70多岁了,实在不想再走来走去了。是不是要以今后的终日高卧稍作补偿呢?他自己并没有这样说,旁人却未尝不可以作如此想。


他耳朵很聋,对外界的反应很不灵敏。加之年纪一年一年地增长,1983年已经是八旬大寿,肺气肿这种病也难以根本好转。所以,他的形象日益接近于“一段呆木头”了。


现在,他是文联全国委员会委员、作协理事,还是政协常委。可是他自从1979年参加第四次文代会而后,哪一次开会也没有出席过。去年有一家刊物创刊招待会,报道出席名单里有他,实际上去的,是他的夫人周颖大姐。


但是,这“一段呆木头”似地躺在床上的十年当中,他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一回到北京,便以他在十多年“劳改”中所作的旧体诗震动了全国知识界。他原是鲁迅以后屈指可数的、第一流的杂文家之一。现在,他又创造出空前未有的“杂文诗”(或称诗体杂文)。先是自费油印为《北荒草》、《南山草》、《赠答草》三个集子;后来合为《三草集》在香港出版;又增订为《散宜生诗》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而再次增订并加注的《散宜生诗》,不久也要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他回到北京以后,也还常常写诗。例如他题朱正的《鲁迅传略》一绝云:

朱衣皂帽戟髯雷,声彻九幽万鬼靡。

八大山人一枝笔,飞椽蘸海写钟馗。


这样横绝一时之作,谁会相信出自“一段呆木头”似的八旬老人之手呢?


海内名家评论聂诗的精当之论很多,而程千帆教授集杜句,祝聂老八旬大寿一联云:忍能对面作盗贼,但觉高歌有鬼神。跋云:“刀锯鼎镬之余,八旬尚在;宋雅唐风之外,三草挺立。酒杯容减,诗兴犹浓,杜句遥呈,周婆共赏。”是说得最好的。


在这十年当中,聂老还全面整理了他平生多方面的著作。除诗集外,已出版的有《聂绀弩杂文集》(三联书店)、《绀弩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高山仰止》(人民文学出版社)、《脚印》(人民文学出版社)、《绀弩小说集》(湖南人民出版社)、《中国古典小说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将要出版的有《庸人自传》(三联书店)和关于训诂文字学的论文集。这些书上都有新写的序言和题记。


此外,这些年来,他还发表了不少关于中国古典小说的论文和纪念亡友的散文。所有这些新写的文章,奇思妙想,远旨遥情,一寓于炉火纯青的文笔。每一篇出来,无不脍炙人口。特别是文章里面毫无老气,这一点,尤为难得。他那“一段呆木头”似的形骸之中,仍然活着青年人似的种种新的观念、新的思想。最近,他还打算写一篇《高鄂论》、一篇《晴雯论》。构思之中,就有许多青年人最能领会的非常异义可怪之论。


他的老朋友胡风逝世,他立刻接连发表沉痛的悼诗。反应敏捷也同那“一段呆木头”的形象成为有趣的对照。


这位老作家八十多年来的事太多了,单是近十年来在形若槁木之中做出来的这些成绩,已经有点令人难以形容。倒是虞北山教授赠聂老诗中的一联,还说得差不多,兹即引以作结:

已成铅椠千秋业,依旧乾坤一布衣。


他这是次启元白教授的韵。启元白原诗这一联云:

二毛无恙移乾土,上座依然摄敞衣。


此诗作于聂老出狱返京后不久,是极为沉痛的。(完)


[编后记]:录完上文,翻开1981年版的荒芜诗集《纸壁斋集》,见到如下一首:


读绀弩同志《北荒草》中《推磨》,因忆五九年(1959)除夕前夜,野外脱大豆旧事,戏效绀弩体

雪封草甸夜茫茫,广野寒生北大荒。

抒难谁能存李燮,贪杯我只恋吴刚。

(李燮,李固之子。李固被害后,梁冀到处捉拿他。)

半生五味甜头少,一烤三更好梦长。(烤豆秸火御寒)

何处猫头鹰乱叫,起扪髭鬓有严霜。


再翻开1989年版的荒芜诗集《麻花堂集》,见到如下三首:


挽聂绀弩同志三首


(一)

日夕登坛望劲松,倚楼长忆紫芝翁。坐穿牢狱沙泥坑,喝尽边疆西北风。

中岁开荒惭纵火,东郊高枕爱雕虫。心伤最小偏怜女,绝笔犹传论小红。

[注]:聂当时住北京东郊劲松(区),荒芜住天坛(区)。

紫芝—— 唐人紫芝,人见每叹:“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都尽。”

聂中年在北大荒烧坑时,不慎将窝棚烧掉,被戴上反革命大帽。

聂女海燕在聂出狱前离世。

《论小红》为聂评红楼梦人物文章。


(二)

倾盖相逢头尽白,兴来唱和写乌丝。公推郁柳苏田上,自铸新奇瑰丽词。

鼎镬锯刀余无媚,风骚雅颂出丰姿。从今若把黄油打,先学杂文后作诗。

[注]:倾盖——即九人诗集《倾盖集》。九人中包括荒芜与聂绀弩。

郁柳苏田——近代诗人郁达夫柳亚子苏曼殊田汉。


(三)

堂堂岁月狱中过,不唱低三下四歌。自有文章惊海宇,敢将马列照妖魔。

金三红水讽千遍,歌赋诗词煮一锅。偕老都门传盛事,白头制礼有周婆。

[注]:马列——聂曾在狱中学习马列辩诬。


聂绀弩,当代奇人。才华盖世,命运坎坷。业余爱好下围棋,如痴如迷。1947年,他逃脱“重庆六一大搜捕”,被党派到香港主编《文汇报》,做了大量的文化统战工作,写出了无数诗歌、小说、杂文佳作。业余常与现代武侠小说名家——当时在《大公报》工作的梁羽生对弈。一上“战场”便杀得难分难解,从午至夜不停息。有时,甚至中断了他每天必写的时事评论。害怕埋怨指责,悄悄与梁签订“保密同盟”。后来真情泄露,传为笑谈。解放后,梁羽生夫妇来北京度蜜月。梁、聂两人一见,战火重燃,杀得昏天黑地,只苦了新娘子,孤孤零零在旅馆守空房。一年冬天,他乘车去中南海下棋,鏖战急,深夜不返,忘却司机还在等候。他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时,室内残局常有。每逢节假日,常与在总工会工作的“老战支”金满成在楸枰上拼死拼活,待胜负分晓之时,已是通行车停班之际,无可奈何徒步由东而西,穿过北京半条城回府,还乐在其中,不以为苦。浩劫中,冤冤枉枉被囚禁山西稷山看守所时,旧习难改,伙同铁窗同好,撕格子布衬衣做棋盘,省下难以到口的米饭,千方百计弄来蓝墨水,制成世上唯一、仅有的“饭棋”。难友们互相掩护,背着看守大过棋瘾。可恶的尖嘴客,不体谅他的苦衷,忍偷棋子当了隔夜粮。聂绀弩伤心之余,炉灶另起,辛辛苦苦捏泥成团晒干做出泥棋,妄图用此暂解忧排愤。谁知突遇查监,“人脏”俱获,泥棋又粉身碎骨在“文化大革命”者的铁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