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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闭页面】为聂绀弩老人拍纪念照

作者:   浏览次数:4271 次

程义浩 口述  李凯 丁婷 采写


1982年8月我在京山县党史办工作,时任荆州地区计委副主任的张先浩带领我们县党史办几名干部到北京,搜集京山地方史料。26日,我们拜访了京山籍著名老作家聂绀弩老人。


聂老当时已89岁,住在北京劲松区一座公寓。老人一生坎坷,磨难重重,尤其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尽了折磨。平反后他恢复了党籍,补选为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当时,他身体已极其孱弱,但他不甘衰老,整天卧床读书写作,正如我国著名老作家黄苗子为他的题联:“冷眼对窗看世界,热肠倚枕写文章。”他著名的诗集《散宜生诗》(胡乔木序)这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他的居室约60平方米,狭小的房间仅有小床、小书架、小书桌,靠窗的桌上放着几本旧线装书和一套《辞海》。我注意到那书架上,安放有一尊鲁迅先生的塑像,格外醒目。这是他精神的导师,也是小房内唯一的艺术品。


我们这些老乡的到来,令聂老非常高兴。他瘦削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他热情地同我们谈起京山过去的人和事,讲述了故乡古代、近代史上一系列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当聂老得知同去的县党史办左其义是宋河人时,便讲起宋河人董锄平和高朗结婚的故事。董锄平是1921年在中共建党前由陈独秀介绍入党的老共产党员。高朗的家是宋河有钱有势的大户,一家人都在国民党政府里做官,哥哥高启圭是京山县县长。高朗要与董锄平结婚,家里人都反对,但她矢志不移,与家庭断绝了关系。董锄平是聂老的革命启蒙人之一,他在上海主编《劳动周刊》时,曾给远在京山的聂绀弩寄过《共产党宣言》。1923年聂绀弩到缅甸仰光编辑《觉民日报》,也是他推荐的。在他的指导下,聂绀弩学得编辑的本领。聂老深深地怀念这位已故的老乡老师。他告诉我们,高朗正专心致志地研究《诗经》,住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家里。聂老还提到宋河另一位著名人士陈友松(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著名教育家),当年陈友松在国民党元老孙铁人主持的留英考试中考了第一名,25岁时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1957年他被错划右派,后来因故双目失明,学校给他找了一个有英语基础、身有残疾的女学生做助手,于是一个动口,一个动手,合作翻译、颇有成绩,《北京晚报》还发表了介绍他们事迹的文章。聂老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又一个京山人的动人故事,但他很少谈到自己。


10月3日,我们又和京山一中的张任伟老师(张父为聂老启蒙老师)一起拜访了聂老。张老师给聂老带来京山的霉千张、鱼乍辣椒等特产,聂老见到这些他最爱吃的家乡土特产,非常高兴。谈话中左其义说起他读初中时得到一本书,封面已没有了,直行排列的书页已发黄,且磨起了毛,虽陈旧不堪,但里面的内容很吸引人,因为书中所写的故事、人物,以及所使用的语言,极富地方特色,京山人读来格外亲切,后来请教老师,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就是京山人,名字叫聂绀弩。听老师说,京山城解放前出了三个才子,一个叫聂绀如(即聂绀弩),一个叫吴奚如,一个叫汪蔚如,都是文采风流,才华横溢。后来聂绀弩、吴奚如走上革命道路,成了人民作家,汪蔚如则跟国民党跑,成了革命的对象。聂绀弩自学成材,经历丰富多彩……聂老听到我们对他的赞美,只是淡然地一笑。我们要求他为正在编写中的《京山党史》题词,他认真地说:“我十几岁就离开了京山,印象中的故乡,是一个苦难深重的京山。你们写京山党史,可以找一找吴奚如。”他又向我们介绍了吴奚如参加北伐战争、南昌起义、为周恩来当秘书、在上海左联时期代表中共与鲁迅先生单线联糸的经历。


我们回到住地后,谈起这几次拜访,很遗憾未能给聂老摄影,以留作永久纪念。在完成采访联络任务准备离京前,我们去向聂老辞行,并想趁机弥补这一遗憾。17日上午,我们匆匆来到聂老家,只见有另外几位京山人在聂家,还见到著名老作家舒芜正与聂老谈有关胡风集团平反的事情。我们提出要为聂老家人和京山老乡们拍照,聂老欣然应允。这天恰好聂老夫人周颖和女儿丹丹都在家,满屋人喜气洋洋,我用一架老式120型相机为大家照相。我回京山后把照片洗印出来,有几张效果还不错,马上给聂老寄去了几张。后来听人说,聂老收到相片后很高兴,尤其喜欢他夫妇二人的合影(如图),还几次拿给家乡人看。周颖说这是难得看到的二人照,聂老打趣说这是为他们补的老夫妻合影。原来,这两位老人几十年总是坎坎坷坷,颠沛流离,极少有过合影。


照片上的两位老人沐浴在新时代的阳光中,面带微笑,似乎有种特别的人生意味。面对着一群故乡的亲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呢?20多年来,每当我看到这些照片,不禁想起我国一位著名文艺理论家为聂老著作的题词:“文如其人,人如其文;人如其行,行如其文;斯为美,斯为善,斯为真,斯为文人行。”


文学奇人聂绀弩


文学史上,颇多奇人、怪人,聂绀弩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落拓不羁,不拘小节,也许正是这个“自由主义”,口无遮拦,我行我素,才造成了一生坎坷,多灾多难,10年囹圄,8年病疴。他能活到83岁,真是一个奇迹。


传奇经历多难身


聂绀弩1903年生于湖北京山县城,小学读书就显露出出众的才华,高小毕业后辍学,后来他的启蒙老师孙铁人介绍他到上海求学。此后加入国民党,曾到国民革命军“东路讨贼军”做司书,到马来西亚当教员,到缅甸办报纸。1924年考入黄埔军校,在这里,他与周恩来结识。他参加过国共第一次合作的东征,期间在彭湃主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当教员。黄埔毕业后又考入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和邓小平、伍修权、蒋经国、康泽、谷正纲等人同学。回国后,曾任南京中央通讯社副主任,后又兼任《新京日报》副刊《雨花》编辑兼撰稿人。“九一八”事变后,因组织“文艺青年反日会”发表抗日宣言,散发反日传单和请愿书,被迫弃职。先去上海,后流亡日本,由胡风介绍加入“左联”,旋即被日本当局逮捕,关押数月后被驱逐出境。回国后即参与“上海反帝大同盟”,并成为“左联”理论研究会主要成员。其间他结识了鲁迅、茅盾、丁玲等,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辗转各地从事抗日宣传、报刊编辑和进步文艺活动。


1951年,聂绀弩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1955年因“胡风事件”牵连受到留党察看和撤职处分。1957年被划为“右派”,开除党籍,到北大荒劳改。“文革”期间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在山西等地坐牢。粉碎“四人帮”后,他被“特赦”回京。九死一生归来的聂绀弩完全脱了人形,状如鬼影,老伴带他上理发店,他“揽镜大骇,不识镜中为谁”。1979年,他的冤案得以平反昭雪,恢复了党籍,是年冬被选为中国作协常务理事,次年补选为全国政协委员。1986年3月,这位饱经磨难的老人,在卧床8年后终于油尽灯灭,走完了他那曲折的传奇人生。


郁田诗篇鲁迅文


聂绀弩进过黄埔,学过军事,但终于一辈子以文为生。即使在他去世前的几年间,虽然两腿萎缩,终日卧床,但他仍以顽强的毅力坚持创作,写出了不少文艺论著和诗篇。正如郁风、黄苗子夫妇在他床前对他的写照:“冷眼对窗看世界,热肠倚枕写文章。”


聂绀弩在杂文、古典小说研究、旧体诗三方面均有很高造诣。他是杂文大家,夏衍认为“鲁迅以后杂文写得最好的,当推聂绀弩为第一人。他写杂文不限于一个程式,真是多姿多彩。如《韩康的药店》、《兔先生的发言》等。”他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部时,主持整理出版了《红楼梦》、《水浒传》等中国古典小说和古典文学作品,并写出了几十万字研究《水浒传》、《红楼梦》和《聊斋志异》等古典名著的论文,成为很有成就的古典小说研究专家。


不过,他最为人称道的文学成就,是他在逆境中创作的旧体诗词,以其独特的情感和艺术感染力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以至在诗坛上有了“聂体”之誉。不少名篇、名句被传诵一时,如“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咏林冲》)等人物诗;“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交心坦白难”等“文革”诗。不少人认为“新文学作家旧体诗写得好的,不过鲁迅、郁达夫、田汉……聂绀弩也是一个。”他的旧体诗风格迥异于常人,特色鲜明。主要是以杂文入诗,不拘一格,开前人未有之境。他将自己在劳改中、在“文革”中的感受入诗,于平淡浅近的文字表达深刻的见解;于貌似打油诗般的轻松中,给人以含泪的震撼。我读他写于北大荒的一些诗,就约略读出了诗人的百感交集:豪迈中流露悲愤,屈辱中隐含自尊,诙谐中拌和眼泪,旷达中透出无奈……如“龙江打水虎林樵,龙虎风云一担挑。邈矣双飞梁上燕,苍然一树雪中蕉。大风背草穿荒径,细雨推车上小桥……”(《柬内》);“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挑水》);“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推磨》);“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百拜朝”(《拾穗》)等等。胡乔木对聂绀弩的诗给予很高的评介,他在为聂绀弩的旧体诗集《散宜生诗》写的序言中说:“希望旧体诗、新体诗的爱好者不要忽略作者以热血和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


说来颇有点滑稽,他的旧体诗写作动因竟源于大跃进时期的“全民写诗”运动。当时他在北大荒劳改,一天上级要求聂绀弩他们写诗。他一晚上写了一首七言长调,被上级夸为一天写了32首(按每4句1首)。不料歪打正着,他的旧体诗创作竟一发而不可收。特殊的时代,产生了特殊的诗篇,也造就了特殊的诗人。也好像应了一句古话:“江山不幸诗人幸”,只是这“幸”中有些悲哀。


绵绵不尽故乡情


同许多文化名人故居的遭遇一样,聂绀弩出生之地现已变成了一家公司的宿舍楼,聂家祖宅了无痕迹。不过,家乡人民没有忘记这个杰出的儿子。县文联副主席程义浩、县政协文史委员会主任陈仕文是两位“聂迷”,他们对于县里收集整理聂绀弩资料,研究聂绀弩,发掘聂绀弩遗产的情况十分熟悉。两位还亲身参与了其中一些活动,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


80年代中后期,京山县政协就开始收集整理聂绀弩的资料。在聂绀弩生前,县里的同志多次到北京拜访聂老,“抢救”了不少珍贵的资料。聂绀弩去世后,纪念文字屡屡见诸各地报刊,京山的有心人多加收集。县政协的同志更通过聂绀弩的夫人周颍,向聂的故旧、文友收集纪念文章,于1990年编辑出版了36万字的《聂绀弩还活着》的纪念文集。此后,命名了“绀弩中学”;县城一条崭新街道建成,亦被命名“绀弩大道”;县图书馆开辟了“聂绀弩资料陈列室”。在孙起孟题写校名的“绀弩中学”,校长李和平告诉我们,每年开学、毕业典礼上,学校都要讲聂绀弩,介绍他的生平和文化成就,目前学校还在收集有关资料准备开辟一个纪念室,还想塑个像……


然而,对聂绀弩遗产的继承、研究和开发利用,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据京山县的同志介绍,“绀弩大道”改名一事曾在京山被人广为议论。1998年,京山轻工机械公司上市,出资买下了“绀弩大道”这条街道的“冠名权”。文化的力量和经济的力量于此时此地竟如水火,冲突之下,自然是前者败落。“从那时起,‘绀弩大道’就改名为‘轻机大道’了。”谈及此事,京山文化界的同志感慨不已。


不过,人们仍然在奔走,在呼吁。2002年腊月三十,是聂绀弩百年诞辰,“绀弩中学”及一些“聂迷”已在制定有关计划,筹备一系列的活动,还想争取正式成立已酝酿两年的聂绀弩研究会,以进一步发掘这一重要的文化资源,促进京山的文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