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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闭页面】背着曹雪芹与聂绀弩浪迹天涯

作者:刘再复   浏览次数:1523 次
四年来浪迹四方,在东西大陆里来回往返,逼迫我必须轻装前行,把喜爱的书籍留在原处。书籍实在太重,一部《史记》就比一件大皮袄还重。可是,此次我要去的地方是瑞典,名副其实的雪国,书固然重要,皮袄也很重要。谁陪我去浪迹天涯呢?从孔夫子到王国维,从柏拉图到海德歌尔,从屈原到马奎斯,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捡起,和妻子女儿争夺几个箱子的地盘。妻子重视的是形而下,民以食为天,以穿为地,书本再重要,也得先求生存。而我崇街形而上,以文字为天为地,於是,总是争吵,朱熹、尼采就被她从皮箱里驱逐过好几回。没有争论的只有那些我爱女儿也爱的诗集,屈原、李白、李煜、苏东坡等,在皮箱里,总有他们的位置。明知前去的学校图书馆很容易找到,但还是一定要他们陪我漂泊的古人是司马迁和曹雪芹。《红楼梦》中的那一群天真而乾净的少男少女是我朝夕相处的朋友,生活在社会的烂泥中是需要一群乾净的朋友的。大观园的少男少女,无论是林黛玉、薛宝钗,还是贾宝玉,我都喜欢。我真恨那些把他们划分为不同阶级的红学家,厌恶他们给这些充满天籁的人类花朵带上肮脏的政治帽子,这比“佛头点粪”还让我难受。不会带帽子的俞平伯先生还挨了他们一阵乱棍。可是,这些棍子们很快就会化为尘芥,而我喜欢的天真朋友,却在世界八方的精神土地里笑着、闹着、相思着。除了《红楼梦》,还愿意背着《史记》。当朋友把《史记》从大陆寄到芝加哥时,我高兴了好久。我真喜欢这部又是历史又是文学的奇书,而且喜欢司马迁的精神,在严酷的命运面前绝不屈服的精神。一部庞大而残暴的政治机器,只能阉割肉体,却无法阉割掉人的精神与天才。现代作家中我所敬爱的聂绀弩,也是一个司马迁似的任何力量都无法阉割其精神的人。无论是恶鬼似的罪名,还是山岳一样沉重的监狱,都不能压弯他那一支正直的笔杆。比罪名和监狱更沉重的打击的,是他惟一的女儿在难以忍受的牵连中自杀了。他的夫人周颖老太大告诉我,他出狱後惟一的心思就是想见女儿,怎么向他交待呢?然而,最後还是告诉了他。这一致命的消息本来足以使他丧失理智,可是,他却支撑住命运最残酷的打击,把本该滴落的眼泪吞咽下去,注入笔杆,继续写作。他知道,惟有吐出积压了几十年的正直之声,才能告慰一切自己的所爱和一切受难的灵魂。我不管走到哪一个天涯海角,都背着他的书和他的一些珍贵的字迹。支撑着我的脊梁,帮助我渡过艰难与心事浩茫的岁月。四年过去了,我没有一天忘记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名字,我一天也不敢偷懒,更不敢说一句背叛人类良知的话。自然,我还得背其他书,俄罗斯的《卡拉玛佐夫兄弟》,美利坚的《熊》与《白鲸》,故国的龚自珍、严复、梁启超、鲁迅等思想者,虽沉重,但已背着它们跨越多次的天空与海洋了。还有李泽厚的《批判哲学的批判》、余英时的《士与中国文化》、李欧梵的《铁屋中的呐喊》、刘小枫的《拯救与逍遥》等,也和我一起辛苦辗转了好几片苍茫的大地了。但是妻子从来不驱逐他们,皮箱里总有他们的地盘。这回远行,我把故国的这些学者的书和康德、福科们的书放在一起,奔赴地球北角的雪原,结果行李超了重,被罚了一百多美元。一被罚,就想到被罚的日子何时终了,真想有一天能结束漂泊生活,可以面对四壁的藏书,在一张平静的书桌前和古人今人从容对话,既领悟人类的卓越,也领悟说不尽的大荒谬。